「吃苦」二字訣(一)

 

        人的一生,有很多沉痛的經歷,引以為憾,這種痛楚,盤據著靈魂的深處,不斷蠶滅靈性的光芒。人愈想對心中的遺憾作出修補,愈是感到悲哀和傷痛。在教會的歷史中,有一位中國的先賢,好像赤子一樣,把自己有欠完整的生命完完整整地交給了天主,然後才驚覺到,天主正正是要利用他的遺憾,來鋪設他暮年的道路,讓他奔馳,奔馳,奔馳到聖父的慈懷內,飽饗甘飴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第一次認識他的名字,是在中國的近代史書中,知道他在1915年,以外交總長身份,代表中國簽署了日本硬加給中國的二十一條條約,喪權辱國,全國沸騰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第二次再讀到他的名字,是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的駐歐洲戰地記者陸鏗的著作[1]中,知道這位中國外交總長,晚年隱居於比利時的本篤會修會,「不需人關懷,不要人慰問,潛心地向著自己嚮往的天堂,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第三次是從羅光總主教全書的文字中,詳細地瞭解了他的背境、仕途、婚姻、鐸職和神修,深深地體味到他的精神境界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他的名字就是陸徵祥!

 

        陸徵祥的父親是新教徒,一直追隨牧師左右,任傳教員,所以有機會接觸到外國知識,頭腦較一般人新穎,對於科舉,非常厭惡,便遣子到上海廣方言館和同文館修習外文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陸徵祥二十二歲畢業,便到俄國去,拜當時駐俄、德、奧、荷四國欽使許景澄為師,學習西方禮儀和外交技巧。許景澄痛恨清廷腐敗,便教導弟子歐化,更命他特別留意西方的宗教,尤其是歷史最久遠的基督宗教體系。許景澄認為,日本人明治維新時期,舉國上下受到佛教的薰陶,形成了新的民族精神,國家即時壯大起來。許景澄覺得,最源遠流長的羅馬公教,「教律森嚴,禮儀隆重,教權集中,號令一致,」「精神力量歷兩千年而不衰,」很可能就是強大中國的鑰匙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陸徵祥在俄國居住了十四年,期間認識了比利時女子培德女士,深深地愛上了她。許景澄認為,與外國女子婚嫁,中國人難以接受,於是力加反對,但陸徵祥寧願捨棄官職,也要與培德女士廝守終身。許景澄無奈,對陸徵祥說:「子興 (陸徵祥的字) !你學外國學得很徹底,連太太都娶了外國的,將來,假如沒有子嗣,你便進修道院去,完成一個到家的歐化吧!」許景澄之所以這樣說,除了惱怒弟子堅持娶外國女子之外,相信也是因為培德女士比陸徵祥年長十六歲,結褵之時,新婚的陸夫人已是四十三歲,早已過了女子生育的黃金年齡。

 

        陸夫人是天主教徒,但陸徵祥自幼隨父信奉基督新教(當時稱為誓反教),所以從不跟丈夫談宗教,更不力勸丈夫改信仰,只是一心力行教會的教訓。陸徵祥與妻子共同生活,受到潛移默化,自願投進羅馬天主教會的懷抱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民國成立的第四年,中國依然積弱,日本向袁世凱政府提出了二十一個條件,陸徵祥施展外交手腕,與日本交涉了四個月,最終還是要被逼簽署。雖然磋商後的條款,已減低了對國家的傷害,但依然成為他一生中最心痛的遺憾。

 

       日本欺壓中國之時,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,陸徵祥力主參戰。他期盼在戰後和會中,得到各國的助力,取回山東主權和取消二十一條不平等條約。可惜,在巴黎和會中,會中巨頭都支持日本,逼迫中國代表簽署對中國不利的條款。陸徵祥所領導的中國代表團,堅決拒絕簽字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巴黎和會原本是主張正義的會議,但竟欺弱媚強,陸徵祥感到世界正義伸張無望,抱著最沉痛的心情,辭去外交總長一職,打算絕跡仕途。

 

 

(……待續……)

 



[1] 《陸鏗回憶與懺悔錄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