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……續上……)

 

        然而,「倦於政治,並不是倦於人世。由政治的非法非理,更知愛惜人生,更同情受苦遭難的人。」[1]陸徵祥半生浮游宦海,雖說決心退出政壇,但對於慘受連年內戰和黃河水患貽害的百姓,還是不忍坐視不顧,於是,他接受了賑災督辦之職,但可惜政治黑暗[2],令他有志難償。

 

       1922年,陸夫人臥病不起,群醫認為北京氣候不利於病情,建議讓她前往歐洲延醫。陸徵祥在瑞士擁有物業,於是陪伴妻子前往瑞士養病。瑞士物價高昂,陸徵祥為了紓解經濟壓力,只好再任公使,駐於瑞士。陸徵祥沒有子女,所有感情都灌注在妻子身上,但陸夫人移居瑞士之後,病勢更重,當醫生斷定藥石無靈之時,他真是肝腸寸斷。他後來把當時的心情告訴羅光,說:「我立時感到天主給我的打擊多麼重!只要一想到不久就將訣別,我即腸斷心裂,捐棄了自己一身,以表示我的愛情,去照顧我親愛的病妻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1926年,陸夫人息勞歸主。就在夫人去世當天,陸徵祥便去找他夫人的神師,告訴他自己已決定棄俗隱修,請神師指導。陸徵祥想起恩師許景澄曾對他說:「你選擇一個最古的修會,若可能,你就進會。」「研究會士生活的秘訣,等你明白了這種精神生活的秘訣,把握了基督宗教的精髓,你便把心所得者輸進中國,傳之國人。」陸徵祥考慮了幾個月,決定進本篤會去。陸徵祥有了決定,便陪伴妻子的靈柩到她的故鄉比利時京城布魯日安葬,之後便進入布魯日聖安德隱院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一九二七年十月四日,陸徵祥行「更衣禮」,俯伏在聖安德隱院地上,過去五十六年的生涯和摯愛一一在他心頭閃現,然後埋葬心底,到他立起身來,已成了闊袖青袍的修士,昔日的菱角鬍、詩人鬚都已連根不見,院長訓話時,最後一次稱他為「尊座」(Excellence),從此以後,他的名字便叫天士比德,成了他們中間的比德兄弟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一個曾經八任外交總長,居官至國務總理的大官,位高權重,錦衣玉食,忽而變得一無所有,別說是生活必須品,要請院長批予,即使是自己的身體,自己的意志,都不能自己作主。「拋棄私物易,拋棄自己的自己最難,作了人上再作人下更難。」[3]比德兄弟的情況,「就好比投胎再生一次。前生乃一王侯,今生復成乞丐,前生豐衣足食,今生連蔽體充飢的東西,都要向人討求了。」[4]

 

        但比德兄弟憑藉非常的意志,坦然面對改變所帶來的諸般痛苦,他要作一完全的修士,絕不求特別待遇,院長為了成全他的聖德,亦不另眼相看。一九二九年,比德兄弟初學期滿,院長派人教授他拉丁文,數星期剛過,教授以不善長教拉丁文為理由請辭,院長另派導師,不久又再請辭,如是者,三年之中,換了十一位拉丁文教授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拉丁文的難關闖不過,還要修習神學,為比德兄弟來說,已經是一幕悲劇,但他還有更大的難題必須要面對。他要克服的是精神上的困惑,他屢次問自己:「我怎樣可以成司鐸呢?我怎樣可以登祭壇,到天主前,充當人類之代表呢?我千次問我自己,千次我不能答覆。我想到了我的年紀,做了我所做過的官,老了還要我做司鐸,這未免有些太過……」 [5]終於,比德兄弟敵不過精神肉體的交煎,舊病復發,經過四個月的調養,才得痊癒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比德兄弟以陸徵祥的身份初叩隱修院的大門時,原意只想作在院居士,後南文院長勸他作正式修士,以待晉鐸,他便聽命從之。但現在既然無法應付老年求學的苦勞,他便認定是天主的旨意,讓他安於「剪髮品」,作神職修士終老。

 

      

 

(……待續……)

       

 



[1]   陸徵祥傳    羅光全書卄七冊之二(pg.113)   臺灣學生書局

[2]   民國時期,軍閥混戰,用人唯親,理事者往往是碌碌庸才之輩。引國際間的眼光來看中國政府的各個部門,其專業程度真是慘不忍睹,只有陸徵祥所主持的外交部,廢除「保舉制」,堅持選拔「不鬧笑話之外交官」,培養出不少優秀人才,奠定了中國外交現代化的基礎。

[3]   陸徵祥傳    羅光全書卄七冊之二(pg.135)   臺灣學生書局

[4]   陸徵祥傳    羅光全書卄七冊之二(pg.131)   臺灣學生書局

[5]   陸徵祥傳    羅光全書卄七冊之二(pg.164)   臺灣學生書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