牽機[1]

 

無意間在網上讀到一個按南唐李後主的遭遇而創作的故事,主角名叫牽機,是一種劇毒。自從藥師把牽機提煉出來後,一直藏在南唐禁苑的藥庫中。

 

南唐最後一位帝主李煜,工於書畫,精擅音律,特別喜愛倚聲之術。有位大臣看見李煜醉心藝術,無心國事,便陳辭苦諫,結果觸怒李煜。李煜盛怒之下,命牽機處死這位大臣。

 

李煜雖然出了一口惡氣,但國家的命運卻給死去的大臣不幸言中。南唐不久便給宋國征服,李煜忍淚攜眷到宋國去當俘虜。李煜歸降以後,心懷故國,把國破家亡的沉痛,寄託在精詞妙句[2]之上,觸動了宋太宗趙光義的殺機,趙光義召取從南唐故苑搜來的牽機。

 

牽機被逼毒害故主,令它百感交集,歎息說:「我雖然毒性猛烈,但如果沒有人心作藥引,我又如何起得了作用!」

 

根據史料,李煜不錯是逸樂奢華,不事國政,但他生性寬柔,不是輕言殺戮的君主。故事中所說的諫臣潘佑,力言國家將亡,如不任用他為宰相,必不可救,但他迷信淫祀左道[3],絕非可託的賢臣;潘佑犯上,也不是因毒服法,而是自縊而死。作者之所以不依史實,相信是想讓故事圍繞著兩個重點發展,一是權力令人乖戾,二是毒藥,最後帶出牽機所發出的一聲感歎,那才是故事的點睛,令人深思的重點。

 

其實,人人都擁有權力,分別只在於管轄的範圍與領域。權力是天主賦予的,不管是帝皇將相,還是販夫走卒,都必須在天主所指派的環境內,運用權力,為人群造福。而高風亮節之士,秉性如水,總向低流,造福萬物,滋養萬物,卻又不求回報,亦不與萬物爭高下。於水,謂之「柔德」,於人,謂之「謙德」。

 

水雖是世上至柔之物,但滴水可以穿石,足見柔和中所修束的韌力,無堅不摧。人若能厚德載物[4],應付逆境時,自有天助。

 

反之,坐擁權力的人,只顧追尋個人的喜樂和愛惡,忽略天命,便如霧裏行舟,迷失方向。心迷日久,與愛的本源斷絕了溝通,便會變得麻木不仁。一顆冷硬的心,如何還能激流仁慈的熱血?

 

人間的一切建樹,皆由人的心念出發,就像一座樓臺,它之所以矗立起來,是因為有人想大興土木;路是人走出來的,好像沒有計劃,無心而就,但沒有人想著要來去各地,又何能行走出道路來?為此,一思一慮,都對世界有很深遠的影響。

 

毒藥可以殺人,亦也可以救人。權力如果是治世的牽機,那救世還是害世,視乎用藥人的心,是否以愛作起點,否則,權力愈大,殺傷力愈大!

 

 



[1] 亦即馬錢子,是歷史上最有名的三毒之一,可治癰疽、跌打損傷、風濕痺痛等症,現代還嘗試用來治療癌症。

[2] 王國維於人間詞話說,李煜之所以成為一代詞王,在於擁有赤子之心,他生於深宮之中,長於婦人之手,閱世愈淺,性情愈真。他的最後一首詞作《虞美人》,平易淺白,情重意真,其中的一句「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」,是直接把他置於死地之句。李煜不是一位有為的君主,在基督徒的尺度中,亦不會數他為義人,但他「性情真,能有純潔的詞心;風神美,能有高貴的詞品;天分高,能有優越的詞才;眼界大,能有高速的詞境。」當君王,他很失敗,但正是這種失敗的痛苦,錘鍊出生命的意境和深度,使他躍身成為詞壇上的萬世君王。

[3] 根據《資治通鑑》所載,潘佑相信六朝以來,有很多古老的墳墓,藏有許多寶劍和寶鑑,佩戴著可以辟鬼,於是買下雞籠山古墳地數十,掘墳取出古器傳玩,還說:「未知此生可以發掘多少墳墓。」《宋史》亦說,潘佑經常披散頭髮,裸體參神。如此怪誕的人,即使李煜採納他的諫言,任之為相,亦未必對國家有好處。

[4] 以深厚的德澤培育人才,做對萬物有益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