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……續上……)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但天主的旨意又豈如人料?比德兄弟安閒休養了一年,情況便突然出現變化。有一天,故友劉符誠前來造訪,還攜來北平友好[1]的禮物,那是一尊聖爵,準備給他晉鐸獻祭使用。比德兄弟看見這件禮物,又是抱歉,又是慚愧。他告訴劉符誠老年治學的困難,已不想晉陞司鐸了,所以無法使用所贈的聖爵。劉符誠當時正準備接受聖洗聖事,驟然聽到這消息,十分氣憤,但他所怨責的不是比德兄弟,而是教會,他認為教會刻薄無情,嚴厲無理,還向隱院迎賓館主任愛德華神父表示「若是陸修士不能成司鐸,我們這班人怎可成公教信徒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比德兄弟驚覺到,無法晉鐸,如果只屬個人的事,尚還可以,但若連累到傳教事業,那可是關係到人靈的得救了。於是決意繼續修讀神學,朝鐸職之路進發。那段日子,愛德華神父每天用法文預備神學講義一頁,然後依著講義跟他坐談,到比德兄弟明白了其中義理,便為一課。就這樣,愛德華神父一課接一課地講,講完了一章,又寫摘要兩三頁,讓比德兄弟拿著去見隱院的神學教授,向他詳論該章的神學意義,算是考試。如此,一章接一章地學,一次接一次地考,最後,終於完成了神學課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晉鐸的最後一道關卡,就是學習舉行聖祭。每天早上,他都要花三小時去練習,練習完畢,人已筋疲力竭,往往要酣睡三小時,才能恢復體力。

 

        比德兄弟年輕時,恩師許景澄曾教導他:「我輩寒士出身,吃苦二字,係我輩本來面目。……我以『吃苦二字訣』遺汝,望汝終身守之,須臾不離。」比德兄弟就是憑著這二字訣,從兼辦一切雜差苦役的使館職員開始,拾級而上,直到外交總長,更上而至國務總理。在國事唯艱時,他寧願背負千秋唾罵,也要忍辱負重,代國家與強鄰周旋。許多人都痛斥他賣國,認為他眷戀權位才簽署中日二十一條,但事實上,當時的中國,積弱不振,正如他所感歎的:「弱國無外交」,如果兵戎相見,國難更深,人民更苦。他曾說過:「這副國恥重擔,在我退居隱院以後,我仍舊沒有放卸」。也許,全中國人心中都憤恨和傷痛,但卻沒有一個及得上他下筆簽字那一刻的痛楚[2]。指責他人易,易地而處才知其苦難,世情從來都是這樣。

 

        也許,有些人會以為,教會因比德兄弟的身份特殊,又憐惜他年高病弱,格外開恩,簡而就之,讓他得以晉鐸。其實,這位老人家隱修以後,對於「吃苦」二字,有了新的體會,他想到耶穌為救世人而受苦受難,人為自救,也應與耶穌一起受難。而「這些痛苦,也將變為我們及我們所親愛的人,一種新生,和幸福的源泉。」這種滲透了神修精神的吃苦境界,令他更為刻苦堅毅,能人所不能。別要看他初學拉丁文時好像沙上寫字,海水湧來,便抹得一乾二淨,後來卻是學得既精又通;至如哲學方面,初如滾巨石,上高崗,日久對中外哲學的比較研究,得出了孔子不亞於蘇格拉底、柏拉圖的結論,令法比學界為之歎服;神學方面,他以儒學解釋聖經,以聖經補充孔孟之學。神修的精神,則著重於把中國「百行以孝為先」的本性孝道,匯於耶穌的超性孝道,日夜精修,自覺心如赤子,沐浴於天澤汪洋裏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比德兄弟排除了萬難以後,終於在一九三五年晉鐸。

 

       

 

(……待續……)

 

 



[1]  曹汝霖、唐在復等國家重要人物二十人。

[2] 陸徵祥簽署條約後,入見袁世凱說:「……我簽字即是簽了我的死案……三四年後,一輩青年不明如今的苦衷,只說陸徵祥簽了喪權失地的條約,我們要吃他的肉。」